近日，中華書局出版了鬱達夫中篇小説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的完整手稿，以原大倣真的方式進行影印，填補了此前鬱達夫完整手稿未曾出版的空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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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中華書局：《鬱達夫手稿：<她是一個弱女子>（珍藏本）》

　　鬱達夫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的創(chuàng)作完成于1932年3月，而該部手稿用黑墨水書寫于名為“東京創(chuàng)作用紙”的200格稿紙上，共154 頁。封面有鬱達夫親書書名：“她是一個弱女子”。據(jù)華東師範(fàn)大學(xué)教授陳子善稱，“除了封面略為受損和沾上一些油漬以及第21 頁左面撕去一部分外，整部手稿有頭有尾，保存完好，只是書末缺少了達夫作于1932 年3 月的此書《後敘》，想必《後敘》是他在此書交稿後或校閱清樣時所作，未包括在這冊手稿本中?！?/p>

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手稿封面

　　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手稿原本。

　　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手稿的出版為鬱達夫的研究者提供了一份珍貴的資料，學(xué)者可以從可辨識的修改字跡中獲得不少發(fā)現(xiàn)。陳子善稱，“翻閱這部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手稿本，打開第一頁就有個不小的發(fā)現(xiàn)?！?/p>

　　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初版本題詞上印有：

　　“謹以此書，獻給我最親愛，最尊敬的映霞。一九三二年三月達夫上”。

　　但是手稿題詞頁明明寫著：

　　“謹以此書，獻給我最親愛，最尊敬的映霞。五年間的熱愛，使我永遠也不能忘記你那顆純潔的心。一九三二年三月達夫上”

　　“不過，後一句又被作者全部劃掉了。由此可知，這段題詞原來有兩句，但最後付梓時，鬱達夫刪去了後一句，僅保留了第一句。為什麼要刪去? 耐人尋味?！?

　　筆者粗讀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手稿，便發(fā)現(xiàn)了一些有意思的地方。

　　鬱達夫喜歡修改時間上的表達，要麼是增添時間，使得表達更為準(zhǔn)確，要麼是因為某種原因改變説法。從手稿中可以發(fā)現(xiàn)，有幾處“暑期”都改為了“暑假”。例如“暑假後第二學(xué)期開始的時候，鄭秀岳的座位變過了。入學(xué)考試列在第七名的她，在暑假大考裏居然考到了第一”，這裡“暑期後”是後來添加的，估計是為了表述準(zhǔn)確，也可以看出之前的“暑期”被改作了“暑假”。

　　在下文中也是這樣，“本來她倆，就是在同班中最被注意的兩個。入學(xué)試驗是馮世芬考的第一，這次暑假考後，她卻落了一名，考到了第二”這句話中，“暑期考試”被改成了“暑假考後”。

　　在《她是一個弱女子》中，鬱達夫刻畫了鄭秀岳、馮世芬、李文卿三位不同的女性形象，通過文字描寫讓她們的個性活躍于紙上。讀手稿後可以發(fā)現(xiàn)鬱達夫是如何運用後來添加的一些詞語讓主人公的個性更鮮明。例如下文對李文卿的描寫：

　　當(dāng)她們兩人正挽了手同坐上車去的中間，門房間裏，卻還有一位二年級的金剛，長得又高又大的李文卿立在那裏偷看她們。她的臉上，滿灑著一層紅黑色的雀斑，面部之大，可以比得過平常的長得很魁梧的中年男子。她做校服的時候，裁縫店總要她出加倍的錢，因為尺寸太大，材料手工，都要添加得多。

　　從手稿中可以發(fā)現(xiàn)，“金黑色的雀斑”改成了“紅黑色”，“魁梧的中年男子”改成了“很魁梧的中年男子”，“都要添多”改成了“都要添加得多"，這幾處的改動一下子讓李文卿的身材壯實了一圈，也更醜陋了一些，為後文她總是強悍似有理的形象做了鋪墊。

　　她臉上同猛犬似地露出了一臉獰笑，老門房看了她這一副神氣，也覺得好笑了起來，就嘲弄似地對她説笑話説：

　　“李文卿，你為啥勿同她們來往來往？”

　　在這一段中，鬱達夫加了“嘲弄似地”，把讀者對李文卿的厭惡借老門房的嘴説了出來。這段還把“來來往往”改成了“來往來往”，後者的表述顯然更準(zhǔn)確。

　　在另一處對李文卿的描寫中，鬱達夫修改後的表述也更加生動，對李文卿的貶損溢於言表。

　　演説的內(nèi)容，雖是馮世芬的來得合理，但是李文卿的沙喉嚨和男子似的姿勢動作，卻博得了大眾的歡迎。尤其是她從許多舊小説裏讀來的一串串的成語，如“閉月羞花之貌，沉魚落雁之容”之類的口吻，插滿在她那篇演説詞裏，所以更博得了一般修辭狂的同學(xué)和李得中先生的讚賞。

　　在這裡，鬱達夫加了“一串串的”，並改用了“插”一字，讓李文卿濫用成語的畫面甚至具有了聲音感。

　　從手稿中還可以發(fā)現(xiàn)有時候鬱達夫?qū)σ恍┓顷P(guān)鍵人物的具體設(shè)定可能一開始並沒有想好。比如對鄭秀岳的父親鄭去非就是如此，從塗改痕跡之多，尤其是對時間的修改中可以看出來。

　　鄭去非的年紀(jì)已將近五十了，自前妻生了一個兒子，不久就因産後傷風(fēng)死去之後，一直獨身不娶，過了將近十年?？墒浅鍪乐?，輾轉(zhuǎn)變遷，他的差使卻不曾脫過，最初在福建做了兩任知縣，卸任回來，閒居不上半載，他的一位好友，忽在革命前兩年，就了江蘇的顯職，於是他也馬上被邀了入幕。在幕中住了一年，他又因老友的薦挽，居然得著了一個揚州知府的肥缺。

　　對照手稿可以發(fā)現(xiàn)，雖然很難辨認原文是什麼，但鄭去非的年齡似乎被修改了，獨身的時間也有了改動。

　　手稿中還有為數(shù)不多的紅筆改動處，不知道是不是全部寫完後最後對用詞進行的斟酌修訂。

　　其他的一位，姓張名康，是專教白話文新文學(xué)的先生，年紀(jì)還不十分大，他自己每在對學(xué)生説只有廿幾歲，可是客觀地觀察他起來，大約比廿幾歲總還要老練一點，張先生是北方人，天才煥發(fā)，以才子自居。

　　這段話中，“客觀地猜度”被改成了“客觀地觀察”，很顯然改後更加符合邏輯。

　　許多同學(xué)都嘻嘻哈哈的回去了，門前擱在那裏等候的車輛也少下去了，而她家裏的那乘新漆的鋼弓包車依舊還沒有來。頭上面猛烈的陽光在穿過了樹蔭施威，周圍前後對幾個有些認得的同學(xué)少不得又要招呼談幾句話，家裏的車子尋著等著可終於見不到蹤影，鄭秀岳當(dāng)失望之後，臉上的汗珠自然地也增加了起來，紗衫的腋下竟淋淋地濕透了兩個圈兒。

　　在這一段對鄭秀岳的描寫中，鬱達夫的改動也比較多?！鞍囘€沒有來”改成了“包車依舊還沒有來”，添加了“依舊”一詞，其實暗示了後文講到的，鄭秀岳家境敗落，沒有車來接她是常事?！氨幻土业年柟庖徽铡?，改成了“頭上面猛烈的陽光在穿過了樹蔭施威”，“臉上的汗珠自然地也增加了起來”，添加了“自然地”，都使得描寫更為細緻生動了?！皩さ鹊取备某闪恕皩ぶ戎?，表述更加口語化，也更加生動。

　　手稿中整句話的添加也不少，可以看出鬱達夫在有些地方一開始先寫了幫助故事推進的基本情節(jié)，後來添加的部分使得表述更完整。

　　“娘娘，你不要誤會，我並不在羨慕人家，這一點氣骨，大約你總也曉得我的。不過你老這樣三不是地便要想起爸爸來這毛病，卻有點不大對，過去的事情還去説它作什麼！難道我們姊弟三人，就一輩子不會長大成人了麼？”

　　上文中，“你不要誤會，我並不在羨慕人家，這一點氣骨，大約你總也曉得我的?！边@整一句話都是後來添加進去的，不過雖然使得馮世芬的意思表達得更完整，筆者認為卻失去了原本更加口語以及更合乎情理的表達。

　　細讀手稿還會發(fā)現(xiàn)更多有意思的地方，雖然墨水筆的修改相對毛筆更加容易辨認，但還需要經(jīng)過系統(tǒng)的研究才能使得手稿發(fā)揮最大的功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