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世紀最後十年，基於現代通信技術而發(fā)展起來的網際網路（及其升級版移動網際網路）正在改變人們的生産方式和生活方式。網際網路的本質在於：利用網路平臺上更高效率的資訊溝通與分享，人們可以聚集和有效配置更多的生産要素，從而降低交易成本、提高生産效率。而“網際網路+”概念的提出，無疑推動了網際網路和傳統(tǒng)産業(yè)的創(chuàng)新融合，深化了網際網路技術對整個經濟體系的滲透。對於計程車行業(yè)而言，網際網路的影響同樣不言而喻。可以毫不誇張地説，網際網路技術正在以多種方式對計程車行業(yè)進行重塑，它帶來了新的機遇、也産生了新的問題，甚至進一步放大了計程車行業(yè)既有的一些深層次矛盾。

　　 大體上，網際網路技術正在從如下方面改變著這個行業(yè)的特徵。第一，利用網際網路資訊平臺及各種移動終端的應用軟體程式，司機和乘客的匹配方式發(fā)生了根本變化。在傳統(tǒng)巡遊計程車業(yè)態(tài)下，司機和乘客的匹配是完全隨機的過程。電召式預約計程車的出現，一定程度改變了這種隨機匹配模式：乘客通過向特定預約車公司叫車，可以更合理地安排自己的出行時間；對於計程車服務提供者而言，這不但免掉了由於車輛空駛産生的各種成本，而且節(jié)約了城市道路資源。但是，電召預約車同樣有其局限性，如乘客只能在有電話的地方才能約車、公司能否派車取決於是否有空閒的車可用，而且，對於公司安排的車輛和司機，乘客一般無法事先挑選，等等。但是，網際網路平臺進一步突破了這些局限性。理論上，所有接入網路平臺的運營車輛都是乘客的潛在服務者，乘客可以提前了解這些司機的基本資訊；司機也可以提前知曉乘客的服務需求。在這個過程中，資訊的交流是平行的，決策是自主做出的，不需要借助權威中心來進行，而這正是結構分散化、主體平等化的網際網路的典型特徵。

　　 第二，網際網路技術根本上改變了計程車行業(yè)的供給模式。在巡遊車模式和電召車模式下，即便不考慮經營權問題，計程車行業(yè)為了增加供給，就必須購買更多符合標準的車輛，並且聘用更多取得資質的司機，即供給的增加意味著更多的資金和勞動力資源的組合投入。然而，在網際網路模式下，網路平臺公司只要開放註冊平臺，任何擁有合格車輛且自己擁有駕駛資質的個人，都可以在接受審查、註冊成功後而成為計程車服務的潛在提供者，只要他打開應用程式接受客人下單，就正式成為計程車服務的供給者。對於平臺公司而言，它通過調動已有的社會車輛資源來增加供給，避免了自身的重資産化。對於過去因為存在行業(yè)供給剛性而導致市場失靈的計程車行業(yè)而言，這無疑是一個重要變化。

　　 第三，移動網際網路、GPS和大數據技術的運用，有助於計程車行業(yè)實行更加靈活的、動態(tài)的、基於需求時空變化的定價機制。如前所述，傳統(tǒng)巡遊計程車由於各種原因而不得不實施價格（費率）管制，而管制本身也帶來了各種負面影響，典型的如城市通勤高峰時段供給遠遠滿足不了需求，以及低收入社區(qū)和城市邊緣地區(qū)少有計程車光顧等現象。利用移動網際網路等技術，網路平臺公司能夠對不同時段和不同地區(qū)的計程車的供給與需求進行更加準確的估算，從而可以根據供需缺口進行費率調整，推動供需實現平衡。譬如，在上下班高峰期，網路平臺公司可以調高費率，以此來吸引更多已經加入平臺的車輛打開應用程式提供服務；對於城市邊緣地區(qū)亦可採取類似措施，從而使得計程車運力在時間和空間的配置上更加合理。

　　 第四，以網際網路為基礎的平臺公司正在改變計程車行業(yè)的産業(yè)組織。過去更加垂直一體化的産業(yè)組織，一方面可能出現垂直解體現象，另一方面，産業(yè)鏈的上游環(huán)節(jié)則又出現了大規(guī)模水準一體化現象。在傳統(tǒng)計程車公司中，儘管名義上公司與司機屬於承包與被承包關係，但是法律上它們依然是雇傭關係。計程車行業(yè)的全産業(yè)鏈，從上游的車輛購置、司機培訓、車輛維護與安全檢測、到中間環(huán)節(jié)客人的運輸，以及後端可能的投訴處理、事故賠付，基本上都整合在管理公司內部。計程車公司與公司之間的競爭（如果有的話）基本是全産業(yè)鏈競爭。而新的網際網路模式下，平臺公司和司機之間更像是上下游夥伴關係。平臺公司利用其完善的資訊系統(tǒng)為司機提供各類資訊服務、保險服務、車輛維護服務、客人調撥、價格制定等後臺業(yè)務，司機則承擔客運業(yè)務，雙方按照約定的方式對營收進行分配。利用這個模式，理論上，只要不超過其數據處理器的物理極限能力，平臺公司就可以把足夠多數量的司機接入到自己的平臺。對於整個計程車行業(yè)而言，和過去的管理公司相比，這類提供強大後臺支援業(yè)務的平臺公司具有明顯的自然壟斷特徵，也許有一至兩家就足夠了。

　　 除了以上四個主要方面，另一個可能的影響，是乘客的計程車資費支付模式。平臺公司通過與銀行或其他信用卡發(fā)行機構合作，運用移動網際網路技術幫助乘客實現便捷的線上支付。這種支付模式既緩解了司機攜帶現金導致的安全隱患，而且它能夠精確計算司機的營收，從而為平臺公司按約定比例，而不是固定金額收取司機的服務費提供了可能。

　　 網際網路技術的應用也帶來了若干新問題：第一，乘客的資訊安全。已有的案例表明，資訊安全問題不但可能發(fā)生在司機層面，也可能發(fā)生在公司層面。技術上，對司機可以比較容易實現客人資訊的遮罩，然而，在公司層面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。第二，線上評價體系可能的偏差。線上評價目前是平臺公司獎懲司機的重要依據，但是，大量對電商領域的經驗分析表明，這個評價體系的準確性是值得懷疑的。第三，資訊透明化容易導致司機和乘客之間的相互歧視。

　　 在網際網路技術對計程車行業(yè)帶來上述深遠影響的情形下，如果把計程車行業(yè)放到整個城市道路交通系統(tǒng)、放到更加寬泛的國家治理框架下來考量時，我們會發(fā)現，計程車行業(yè)的一些既有矛盾可能會變得更加突出。這些矛盾值得我們去做更深入的分析。

　　 矛盾之一：社會車輛資源的最大化利用和城市道路資源有限性的矛盾。網際網路的優(yōu)勢在於，最大可能地把現有的車輛資源動員起來提供計程車服務，從而改善人們的出行體驗。然而，現代城市交通中首要的瓶頸是道路資源。如果大量過去使用率不高的家用汽車參與到計程車服務的提供，其帶來的車流量的增加，對有的城市而言將是不可承受之重。以上海為例，假如目前140萬輛私家車中有10%的比例加入到計程車服務網路平臺，只要每天提供2-3個小時的服務，即增加20%的行駛量，就相當於每天的通行高峰期增加了28萬輛車在路上。以上海270萬輛民用車的保有量計算，這意味著道路車流量增加大約10%。在上海城市交通擁堵已相當嚴峻的情形下，新增車流量對整個城市通行效率的負面影響是不可忽視的。

　　 矛盾之二：利用社會車輛的效率要求與出行安全監(jiān)管能力的矛盾。平臺公司利用社會車輛資源，讓市民為市民（P2P）提供計程車服務，這是一種符合效率的商業(yè)模式創(chuàng)新。然而，出行安全是城市交通監(jiān)管的首要目標。如果大量沒有經過背景審查的個人，利用其沒有進行安全檢測的車輛，並且在沒有購買與風險相應保額的保險的情形下提供計程車服務，其帶來的安全監(jiān)管要求，將遠遠超出監(jiān)管部門的現有監(jiān)管能力。一個城市一旦連續(xù)發(fā)生嚴重出行安全事故，必然給該城市的交通監(jiān)管部門帶來巨大壓力。有人建議，讓平臺公司承擔一部分監(jiān)管職能。要讓該建議具有可行性，就應該設法形成平臺公司關注出行安全的內在激勵。

　　 矛盾之三：平臺公司的規(guī)模化要求與司機營運的最低業(yè)務量的矛盾。由於網際網路資訊平臺通常都具有自然壟斷特性，因此，規(guī)?；洜I是其必然要求。對於平臺公司而言，最大可能地動員各種社會車輛接入平臺，是實現其收益最大化的當然選擇。然而，對於參與計程車服務的司機而言，平臺公司的這一選擇並不與他們的利益訴求相吻合。在給定的需求規(guī)模下，參與服務提供的車輛越多，意味著單車的日均業(yè)務量越低。當低於某個水準之後，導致司機的營收少於可變成本，將迫使司機不得不退出市場。而且，如果監(jiān)管部門無法有效分隔網際網路計程車和傳統(tǒng)巡遊車的話，過多的社會車輛進入計程車行業(yè)，還將對難以快速退出市場的巡遊車造成顯著的負外部性，從而引發(fā)一系列社會矛盾與社會問題。

　　 矛盾之四：基於網際網路的計程車靈活供給與城市公共交通整體穩(wěn)定運作的矛盾。給定道路資源有限性的條件下，世界上多數大都會城市都把發(fā)展城市公共交通作為優(yōu)先目標。計程車作為整個公共交通的一個部分，對城市巴士和地鐵等主要公共交通工具形成了重要補充。城市巴士和地鐵通常對於乘客數量的穩(wěn)定性有較高要求，超出其運載能力會帶來市民出行舒適度的降低，而運載能力使用不足，又會導致這些企業(yè)虧損而加大政府財政負擔?；毒W際網路技術提供的計程車服務，在供給上具有較大彈性，計程車資費的微小調整，都可能造成實際運力的明顯波動。這種波動對出行需求的影響，必然傳導給城市巴士和地鐵等其他公共交通工具，從而給城市公交系統(tǒng)的管理帶來不確定性。

　　 總之，確保道路通暢、出行安全、計程車司機隊伍穩(wěn)定，以及公交體系穩(wěn)定運作這些基準要求，應該成為任何計程車監(jiān)管改革政策的出發(fā)點。

　　 黃少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