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京大屠殺發(fā)生77年後，那些慘遭殺戮和迫害的同胞，首次在國家層面得到慰安之對話 和祭奠。這份悼念來得有些遲緩，而且從地方上升至國家層面，還不足夠讓人認識到屠殺給人類帶來的傷害。

　　昨天，著名歷史教授、南京大學中華民國史研究中心主任張憲文接受京華時報記者採訪，提到要加強國內(nèi)以及世界民眾對南京大屠殺的認識，銘記這段反人類的殺戮歷史，警鐘長鳴。

　　本版文並圖

　　京華時報記者黃海蕾

　　□談研究

　　中日關(guān)係影響研究進度

　　京華時報：對於南京大屠殺的研究從何時開始？

　　張憲文：最早從事南京大屠殺的研究組織是南京大學，從1960年開始。當初就4位老師，而且主要研究方向都不在此，有研究日本歷史的，有中國現(xiàn)代史的，只是憑著興趣研究。

　　京華時報：為何大屠殺研究工作推動緩慢？

　　張憲文：抗日戰(zhàn)爭後，國民黨曾進行過人員傷亡的統(tǒng)計，主要為戰(zhàn)時索賠。但很快國內(nèi)戰(zhàn)爭爆發(fā)，調(diào)查中止。建國後，政府主要致力於恢復發(fā)展國民經(jīng)濟。對於南京大屠殺的研究，從國家和政府的角度一直沒能得到重視。

　　上世紀70年代初，對大屠殺研究有興趣的老師將資料整理成不足1釐米厚的小冊子，正準備要印，1972年中日正式建交。大屠殺不利於中日友好關(guān)係，書也沒出。

　　京華時報：為何後來政府又重視了這方面研究？

　　張憲文：上世紀80年代初，日本修訂歷史教科書時，對戰(zhàn)爭性質(zhì)歪曲，把“侵略”兩字改為“進入”，稱大屠殺是中國人製造的謊言，這才引起中央的重視，大規(guī)模的研究啟動。中央立馬召集幹部、學者進行研究，成立紀念館，設紀念碑，編纂史料。整個80年代至90年代，研究開展並不順利。到2000年以後，才蒐集到大規(guī)模的資料和文物。

　　中日關(guān)係對大屠殺的研究有很大影響，在兩國關(guān)係惡化時，相關(guān)研究的推動會比較快。現(xiàn)在向國家、教育部申請大屠殺研究的項目就比較容易通過。

　　遇難者名單搜尋啟動晚

　　京華時報：目前相關(guān)文物和史料收集情況怎樣？

　　張憲文：我們已經(jīng)形成長達4000萬字共計72卷的《南京大屠殺史料集》。這個史料集是南京大學聯(lián)合南京地區(qū)約110位教授、學者，花了10年時間，先後赴8個國家(日、德、美、法、英、意、俄、西班牙)以及我國臺灣地區(qū)，蒐集了8國文字的原始材料，包括日記、書信、報告、新聞報道，這些都是日本罪行的鐵證。

　　京華時報：遇難同胞的名單搜尋工作進展如何？

　　張憲文：名單整理工作從2003年前後開始，南京大學及紀念館共計整理了1.4萬人，後來又增加2000人。之所以那麼難，就是因為啟動得比較晚。

　　上世紀90年代初，倖存者有2000到3000人，很多人被日本人砍的傷痕都還在，家裏什麼人被日本人殺死了也都説得清楚。後來南京城進行改造，房子拆了，倖存者也找不到了?，F(xiàn)在倖存者只有100多人，而且都到了風燭殘年，過幾年，他們可能都不在了。

　　對於倖存者的搜尋，北至浦口南至江寧縣都覆蓋了，南京城裏估計很難找到，郊區(qū)可能還有一點希望，但總的來説再找到倖存者説出姓名的難度很大。

　　□談慘案

　　日軍在安全區(qū)殘殺大量平民

　　京華時報：日軍為何在南京能製造如此大規(guī)模的殘殺？除了平民，還包括很多放下武器的軍人。

　　張憲文：在保衛(wèi)南京的戰(zhàn)役中，蔣介石令唐生智為最高指揮官守城，唐發(fā)誓“與南京共存亡”。但當時日軍從三方夾擊，而南京本身易攻難守，背靠長江，三面受敵，蔣介石最終不得不放棄南京。

　　當時，駐守南京的國軍十四五萬人，能坐船撤退的僅有兩萬多人，幾萬士兵被日軍在江邊用機槍掃射而死。還有一些官兵，把軍裝一脫，放下武器恢復到老百姓的面目，進入安全區(qū)。

　　安全區(qū)在今天的南京鼓樓附近，方圓兩三公里，當時容納了25萬人。為將進入安全區(qū)的中國士兵抓走，日軍發(fā)現(xiàn)手上有繭、肩膀上被磨、頭上有帽箍的青壯年男子一律拉出去，當俘虜處置，並下令全部處決。處決就是槍斃，很多年輕的工人、農(nóng)民就被當做軍人殺害了。

　　京華時報：進入南京之前，日軍已在沿途進行屠殺？

　　張憲文：對。迫於資源緊缺問題，日本打不起持久戰(zhàn)。

　　為了壓迫南京政府迅速投降，日軍一路向南京進發(fā)，沿著京杭國道，進行燒、殺、搶、淫的勾當。這也是構(gòu)成大屠殺規(guī)模如此之大的原因之一。

　　□談爭議

　　討論人數(shù)爭議日本應先認罪

　　京華時報：日軍在南京犯下哪些罪行？

　　張憲文：主要是三大罪行，一是大屠殺，包括放棄武器的軍人、普通的居民，殺害無辜，數(shù)量眾多。

　　二是強姦婦女，據(jù)日方自己的供述有2.7萬人被強姦。根據(jù)西方人的記載，手段十分殘忍，強暴婦女之後，各種殘忍的方式置婦女于死地。

　　三是破壞南京城，南京作為古都當時非常繁華，尤其是漢東路以南的南京老城區(qū)，很多文物有著極其重要的文化價值。當時日本從南部打進來，燒、搶都在南部地區(qū)，直接毀滅了這座老城。

　　京華時報：日本在大屠殺人數(shù)上一直有爭議，這個您怎麼看？

　　張憲文：在二戰(zhàn)的國際法庭上，南京法庭判決書上白紙黑字寫著30萬以上，這是鐵的事實。目前，從我們掌握的資料絕不會少於30萬。

　　日本人一直不承認這個數(shù)字，讓我們學者去調(diào)查。要討論30萬爭議的問題，日本必須先承認三個事實：第一，承認大規(guī)模屠殺；第二，殺人是殘忍的，而且是極度殘忍的。第三，其行為違反國際法。承認這三條可以討論人數(shù)問題，我們就可以把這個任務交給學者去研究。

　　□談公祭日

　　祭奠活動不應止于國家層面

　　京華時報：我們應該從什麼角度理解國家公祭日？

　　張憲文：在國家公祭日之前，南京地方搞過20多次的公祭活動，主要是對遇難同胞的悼念，但對於為國家、民族犧牲的戰(zhàn)士的貢獻認識不足。他們不單單是為了保護中國民眾，在二戰(zhàn)的戰(zhàn)場上，也是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作出了貢獻?，F(xiàn)在很多歐洲人不知道中國還有抗日戰(zhàn)爭，這是對我們已亡戰(zhàn)士貢獻的忽略。

　　我們知道世界範圍內(nèi)的大屠殺已發(fā)生很多次。二戰(zhàn)期間，德國納粹黨對猶太人的屠殺約600萬人，令人髮指。南京大屠中30多萬中國人慘遭殺害，這種殺戮是具有毀滅性的、反人類的行為。

　　因此，對於這種大屠殺的祭奠活動，不單單要從地方、國家的層面開展，還要從聯(lián)合國的層面開展，將南京大屠殺與史上其他國家進行的大屠殺一起列入公祭範圍，進行全世界的祭奠活動。讓全世界人記住，這種殘暴的殺害是破壞世界和平、毀滅人類的行為。所以説，目前我們對南京大屠殺國家公祭的認識還要進一步提高。

　　國內(nèi)民眾對大屠殺認識不足

　　京華時報：上升為國家公祭日後，日本民眾會如何理解南京大屠殺的傷害？

　　張憲文：目前，大多日本民眾還是受右翼勢力的影響，對屠殺給中國人民的傷害沒有內(nèi)疚和歉意。這主要還是受政治的影響，想改變?nèi)毡久癖姷南敕ê茈y。目前能做的就是多翻譯一些書籍，進行宣傳和傳遞。

　　現(xiàn)在中國民眾對南京大屠殺的認識都不夠，大家可能知道事件，但是過程怎樣、到底有怎樣的傷害並不了解。我們已開始推廣有關(guān)南京大屠殺在小學、中學、高中的讀本，普通民眾的讀本也出了5卷，有關(guān)《南京大屠殺史料集》的翻譯工作也在積極推動當中。我已經(jīng)80多歲了，希望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世界人民廣泛了解到這段歷史。

　　京華時報：我們一直在説，要記住歷史，不要記住仇恨，但是看到那些圖片以及同胞被殘害的細節(jié)描述，心中的仇恨有時很難抑制。

　　張憲文：作為小學生、中學生去了解這段歷史，當然不能過多加入那些細節(jié)的描述，只要有個大體的事件了解就好。對於成年人，那段殘忍的歷史是不可回避的，我們必須去面對。但是我們也在通過書本以及媒體傳遞這樣的資訊，回顧歷史是為了以史為鑒，面向未來。警鐘長鳴，避免再發(fā)生這樣毀滅人類的屠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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